泊璟

2018.01.06写于一场意外

写给秀秀也写给自己：

龙应台在《目送》里说：“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我时常惶恐，惶恐此时此刻的幸福因为或分离或告别或生死而消散，大约是因为深深地得到过才决然地不想失去。我也曾将一切可能使我失去的存在视为阶级敌人。

年少时生死无知，却看见在我心里一度强势到让我想亲手掐死她的母亲因外公离世潸然泪下。那是我记忆里她第一次哭，于凌晨在我床前将我唤醒，哽咽道：“你外公死了，我要去守夜了。”我那时刚初一，听到这话，无甚感觉，细细琢磨我妈说的话，更多的确是惊讶于她如此失态。不，她经常失态，但那种失态是有如泼妇一般的情绪，不似当时。

铜墙铁壁再厚，也会被住在心里的人的一丝一毫所触动。

外公是在2009年10月4日凌晨走的。守夜的几天我均不被允许去瞻仰遗容，一直到出殡那一天。我进入停放室，我大姨与我表姐陪坐在我外婆身旁，她们见我遂唤我过去坐下。我不知要说什么，只叫了一声外婆，便握住了她的手。好像便能将活着的勇气传递给她。时日太久，我已不记得外婆是否说过什么话，但总觉得她是寂静的，并未死气沉沉，含泪未落的双眼望着前方仿佛拥有穿透时光的力量，然而这力量却燃烧着她最后的生机。

外婆起身走了一转，只剩表姐与我同坐。她哀愁的说：“你知道外公走之前同我说过最后的话是什么吗？”，我摇头。她接着说道：“国庆节那天上午外公给我打了个电话，他说，‘你们几家人怎么都没过来啊，我还以为你们今天要过来，等着你们的’。”那一瞬，我如坠地狱遍体生寒。却仍未落泪。

快到出殡的时候，他们让我自己先去看看外公。外公的音容笑貌至今历历在目，当时却觉着十分无状，俯身凑近，隔着厚厚的冰棺，再也看不清他的模样，似他非他。原来生死啊，就是发生在这一瞬间的事。我，终于哭了。

活着的人还要转着自己的轮轴，数清转数，记得年月。

外婆与外公恩爱一生，未尝脸红置气过。外公听力不好，也患有心脏病，而外婆则患有糖尿病。外公当时走的突然便是因为在没休息好的情况下熬了夜被远处的锣鼓声敲失了魂，导致心脏病突发。然外婆的衣食住行看病调理全由外公一手打理，外公走后外婆未撑过一年，于次年七月下旬离世。

我特别难以理解的是，我父母以不耽误我学习为由不让我回老家去与外婆见最后一面。那是觉得无所谓，见不见都不重要，毕竟学前班过后再也没和二老们生活在一起，这代表着他们的离开并不会对我生活的运行轨迹造成影响。随着年岁渐长，却更重视心理，于是未能与外婆告别成为我人生中目前最大的遗憾。

想起来也不觉难过。生啊，不就是为了向死而活吗。你不会因为知道自己总有一天要离开便选择此刻离世，你也不会因此便选择颓废度日……你会做无数多个选择，却罕有一个选择的原因会是“我会死”。

但是啊，每知道一场即将发生的死亡，还是选择在心底准备一个很棒的告别吧，也许还有很长的日子才能用到，也许就在下一秒。

人究竟要经历些什么才能挥霍掉所有勇气呢，我经历太少，无法作答。理智上，我可以说，我来过，我爱过，我存在过，我看淡生死，来去无痕；心理上，却是做不到免俗，我仍旧是害怕失去的我。

写及此，已不知道要说什么。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长幼所有痛苦都要承受，实是避无可避的苦难。然而承受是因为爱，爱有天意，爱有奇迹，彼此爱重，相互扶持。纵使人走如灯灭，爱却是一得永得。

人生太难，须得一路走一路爱，爱及旁人，爱这三千世界。

今夜苦难予你，却有更多爱着的人将温柔予你。大抵可算是世间至美了。